2009年8月27日

旧诗文抄(八)《石屋里的几个人》(一)


 父亲和堂叔都是从旧中国南来,赤手空拳闯生活的。父亲一生做牛做马,总算在活着的日子里,娶妻养儿,有了个温暖的家。而堂叔的命运就坎坷多了,半世人过去了,却仍然是王老五一名。

如果以产业来说,堂叔似乎比较父亲好一点儿,父亲临终那年,只留给我们那一小块向人租来的菜地,和一间只剩得几片亚答叶的陋屋。而堂叔呢,侥幸地,他靠了那一笔一生积畜下来的血汗钱,承顶了一座旧石屋。

父亲留下来的那块地,早在几年前,已经割爱给那些红墙绿瓦的业主了,前些日子,又听说堂叔的那座石屋,恐怕也保不住,有遭受同一命运之虞。

听到了石屋面临的消息,不知怎地,我又沉闷了一阵子,旧事新题一下子像缺了堤的河水一般地向我涌来,我仿佛看见堂叔的石屋,也像我们以前的亚答屋的情景一样,一辆拖拉机,几根绳子,便什么都完了。

其实,堂叔的石屋,并不是好像那些有钱人家的食风楼那样子的屋宇,它只是四周以石为墙,以瓦为盖的超龄建筑物而已。

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日本蝗军的炮弹,曾经把它轰得伤痕累累,战后虽然经过一度装修,但连年的风霜雨露,它已显得垂垂老矣,加上又是挤在那出了名的贫民区里,更是显得荒凉片片。

想到石屋,我的思潮便不由得忆起那几张熟悉的面孔,那一批在困苦中打滚的房客,,,,。

堂叔,有个外号叫“铁汉”,这外号的得来,是有这样的故事的:

堂叔十五岁那年,是在乡下的一间陋店子做苦力的,店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,这老头儿不幸早年丧偶,只剩得一粒独生女相依为命。

老头儿虽然平日大半时间顾着料理店里的业务,但对他的女儿却非常爱惜,视若掌上明珠。

有一回,几个无赖之徒,不知怎的竟动起欲占有老头儿掌上珠的野心。那几个家伙先是借口与老头儿做生意为名,和老头儿搞上关系,及后便以欺骗手段,使老头儿欠下他们一大笔债,再后便以这笔债为要胁,迫老头儿让出女儿作为交换。

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落在堂叔眼里,他实在不能容忍那批无赖所干的勾当,于是,他自告奋勇和老头儿商量应付之计。

那时,堂叔靠一点小聪明,而且具有浑身是胆的作风,后来和几位好友的合力拍档下,居然演出了一幕“王老虎抢亲”,不但替老头儿解了围,而且还惩治了那批家伙一番。

由于堂叔这次胆敢冒风险,见义勇为作出了这件好事,村里的人都异口同声称赞他不愧为铁汉子,这之后,堂叔“铁汉”之外号,便不胫而走了。

堂叔何时南来,我亦不甚清楚,我所想得起的,是打从我开始懂事的时候,便有堂叔的印象了。

那时候,堂叔正年轻力壮,身体长的结结实实,一双手臂好比钢铁那么强。这在当时正需要大量劳动力的社会,正是天生一副好材料,于是,他东奔西闯,不论是码头苦力,工厂杂工,矿场工人,轮船伙夫,都是他生活疆场上驰骋的天地。

日本南侵前,堂叔刚好在一艘远洋轮船上工作。这以后,堂叔便和我们失去了联络,这一次,一别就是十年。到抗战结束后,偶然在马来半岛的一个乡镇里,堂叔才又露了面。这时候,我们家已经有大有小,一家数口欢聚一堂了。问起堂叔,才知他仍然是未有家室。

——————待续


11-1972 , 发表于 南洋商报《青年文艺》副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