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假期了。
前几个月,姑母就来了信,叮嘱我,这个假期,一定要到她儿去。
我在此地没有什么亲戚,姑母可说是我唯一最亲的人,接到她那亲切又带点威严的信,我踌躇了几个晚上。
最后我还是向她屈服了,因为我亦渴望着再看一看那久别了的山城。
先到百货公司去,在糖果部拣了几样姑母喜爱
的糖果,蜜饯之类的食品,再到服装部替表哥购了一件羊毛外套,然后便跨上那辆直透J阜的豪华巴士,向姑母家进发。
清晨的凉风,从车子的小窗阵阵吹进来,吹得人好凉快,我静静地靠在柔软的座位上,眺望着一路上的自然景色,尽情领略这一段不算远的旅程....。
在我的记忆里,像这次一样,坐巴士到姑母家,是有过不少次了。在过去的前几年,每遇到有假期,我总是恨不得早到姑母哪儿去,住上几个星期,才心满意足。
姑母的家虽然不是建在名山大川,却是在离市区稍远的一个小镇上,依山傍水, 而且,我对于姑母的一家,素来就有一份特别的亲切感,在她家,除了有姑母她老人嘘寒问暖,多方照顾外,还有表哥,表妹这几个年轻人,在嘻嘻哈哈的欢笑中,往往,一个短短的假期,便把我整年在工作上的闷气,一扫而空。
但在几年前,表哥出事之后,我便不大敢打扰她老人家,因为每次去的时候,姑母总是触景生情地为他儿子的失去而难过。譬如,当我们谈笑谈得兴高采烈的时候,他有时就会没来由地突然说道:
“要是建生在,多好....。”说完,他就情不自禁地饮泣起来。
如今,我又再回到喜爱的园林来了,只不知道,待会儿见着姑母,会不会又发生那不愉快的局面。
车子越过了长长的一排椰林,姑母的家在望了,下了车我沿着一条泥泞小路走过去。
对面表妹们已经迎得上来:
“表姊,你好,怎么这么久都不来?把人都等死了。”
三表妹一边枪着替拿东西,一边埋怨道。
“他呀,整天吵着妈写信催你来,还不是馋嘴,你来了,他便有糖果吃了。”二表妹也走了过来,趁机挖苦她妹妹。
”你才馋嘴,人家是想念表姊嘛。“
“哎呀,好一个多情的表妹,人一见,便把心都掏出来了。“
几年不见,他们姊妹的爱玩性格一点儿也不曾变,一见面就支支喳喳的嚷个不停,我的心也跟着他们的谈笑声中年轻起来了。
“表妹,真的好久没见了,你们都长高了,姑母呢?”
“在家,妈妈知道你要来,天天都在整理这,整理那,要把我们的家弄得整整洁洁欢迎你这位城市小姐呢?”
三表妹爽快地回答。
”真的?那真不好意思了。”我略表歉意地说。
“哎呀,表姊,几年不见,你怎么变得这么客气了。“
二表妹一面说,一面拖着我的手,前面正躺着一条小桥,她叮嘱道:“表姊,小心了,这桥滑得很。”
跨过小桥,转入了青翠的一排矮篱笆,姑母的那间半新旧的沙厘木屋便又熟悉地呈现在我眸前。
“妈,客人来了!“
三表妹提高嗓子,朝屋里大声叫喊。
“谁啊?“
是姑母的声音。
“是我,姑母,您好。”我应者,大步走进屋里。
见了姑母,他老人家马上过来,慈祥的眼睛在我脸上直瞧,然后又激动,又亲切地说:
“华,怎么这么久都不来走走,不喜欢姑母啦?”
“不,姑母,我也很想来,不过.........由于事情太多,分不了身,这次假期,您不写信,我也会来的。”
没见姑母那么多年,我发现她头上已增多了几根银发,眉目中间有几行若隐若现的深痕。
我环顾屋子里的景象,都和几年前一般,只是收拾得很整齐。
一台旧的缝纫机,表面上油亮亮,显然是经常有人使用它,于是我对表妹说:
一台旧的缝纫机,表面上油亮亮,显然是经常有人使用它,于是我对表妹说:
“表妹你们甚么时候学会缝纫的?”
“看你,表姊,相隔几年,我们的家事,就全不知道了,这缝纫机是妈车水货用的。”
“车水货?”我不明白的问。
“很久了,自从建生不在,隔壁的二嫂刚好替人接了些衣服来车,我便顺便拿些衣服回来,一方面好打发时间,另方面也藉此赚些收入,维持生活。”
姑母说完这些话,便突然若有所触的样子。我知道她又想起表哥了,连忙打岔道:
“表妹,姑母在信上说,你们都到工厂工作了?”
“是啊,姐姐在塑胶厂,我在电子厂.”
“哦,真了不起,小小年纪,就当起电子工人,从前的人连想都没想过,说起来还是技术人员呢。”我真诚地称赞道。
“ 什么技术人员,表姊你别挖苦我好不好,我在厂里每天只是在检那甚么鬼名堂的东西,小得像绣花针,我实在很难坚持下去“。
一提到工作上的苦衷,三表妹脸儿也胀红了,满面委屈的神情。
这时候,姑母已经把一大杯热腾腾的茶端到我面前,便接着说:
“是真的,听兰儿每次工作回来都说头疼,我想那工作也必定不好做,唉,现在赚碗饭吃真不容易,他们两个人工作,虽说每人有两三元余工资,但左扣右扣,拿回家的,已经剩下无几了。还是你好,住在城市,又受过教育,样样方便,,,,。”
“姑母,你又来了,我只是外表好看,其实有许多苦衷又有谁知道?”
几年不见,话一谈开可多了,尤其是姑母,从我的衣食住行以至终身大事,样样都关切地问。我心里老是想知道表哥的近况,
只是碍于姑母在场,只好把话留在心里。
晚上躺在表妹房内的木床上休息的时候,我便从行李袋里拿出白天买来的外套
,对而表妹说:
“表哥的近况怎么了,这是我特地买的一件外套,他在那儿也许会用到。”
二表妹接过外套,看了一下:
“表姊,你想得真周到,妈本来也想买件给哥哥,只是价钱太贵,好几次都卖不成。
她忽然停了停低声说:”哥哥去年去了xx地了,上回我和妈去看过他,哥哥比从前更瘦了,,。“
”表哥真苦!“
我幽幽地叹了一句。
”苦当然苦,不过哥哥从没在妈面前唉叹,她只叫我们好好地服侍妈,叫我们多读些有用的书,看情形,哥哥是越磨炼越坚强了。“
表妹这么说我是相信的,因在我的记忆里,表哥,永远是一位充满活力的年轻人,他敢说,敢做,敢于面对现实。
记得我还在学校的时候,假期中到姑母家住,表哥便不断向我分析一些做人的道理,他时常对我说:
“除了功课,应多看课外书,当然是好的书。”
他说他最近因为接触到一些好书,也参加学校的活动,使他对这个社会看得更清楚。
我当时不知道,表哥已经开始变了,后来几个星期,我看见他都很忙,忙着读书,写东西,忙着和同学讨论问题。总之,他是利用一个短短的假期,尽量干一些有意义的事。
有一天,我这么笑他:“表哥,看你好像变了。变得像要上战场似的。”
他听了,并不生气,只小声地说:
“生活本来就是战场,说我变了也可以,不是有人说过,生活只有两种,'
不是腐烂便是燃烧吗
',我希望我变的是属于好的。”
过后,他似乎发现它的话太理论化了,于是又温和的说:
”华,我们学校成立了同学会,我也是小组负责人之一,所以在假期中忙了些 “。
几年后,表哥离开学校,他虽然念过书,但一点知识分子的优越感也没有,他并不坐在家里等待一份舒适的工作的到来,然后安安稳稳地过一生。有人叫他去干几天估俚,他毫不犹豫地答应,有人叫他到建筑工地当几天散工,他也一口承诺。这样断断续续地工作着,不知不觉又过了一段日子,而表哥也慢慢地长的更高大,更结实了,,,。
已记不清是多年以后,忽然一天,我接到姑母的来信,说表出事了。
” 表姊,你怎么了。“
是二表妹发现我在怔怔地痴想,便过来摇我的肩膀道。
“ 哦,没什么,我想起表哥,他年纪轻轻,懂得的事情可真多。”。
“ 哥哥就是懂得的事情太多了,才招到这样的灾难,你不知,这几年,妈为了失去哥哥,天天都在饮泣,,,”二表妹很凄然地说。
“ ,,,”
我不知该用什么的话来安慰她。
夜深了,我辗转在硬冷的木床上,眼睛老是不能闭上,想起表哥舍己为群的光荣行径,精神更为之一振,我索性坐起来,把小土油灯的灯蕊转亮一点,向表妹说:
” 表哥真是好人,你们有这样的哥哥,应该感到自豪!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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